作者 Joan Mills
一天起碼百次,我們家裡的紗門吱吱響地開了又啪噠一聲關上 , 每次聽見我都想張開嘴說關門輕一點 , 卻沒開口 , 因為童年時常在夏天聽見這個聲音 , 我喜歡 。
聽見紗門砰然一關上,我就依稀嗅到園中木蘭的香味,那座花園現在已經蕩然無存了 。我能看到田間的蝴蝶 ,聽到樹上的蟬鳴 ,我能感覺到腳掌底下小徑上太陽曬得滾燙的石板 ,感到背脊上留下來的汗 。
童年的夏天都一樣,現在我孩子們過的夏天也是如此 。不錯,現在的泳衣不再刺得人發癢,但給蚊蟲叮了的感覺還是一樣,搔起來也一樣痛快 。賣刨冰的已經不是到處看得到了 ,可是賣冰淇淋的卻大街小巷都有。冰涼的香草冰淇淋在舌頭上融化的滋味也還是一樣,這一代的木蘭和前一代的同樣芬芳,用蒼蠅拍子塗害生靈仍舊一樣快意,而且我想(雖然最近還沒有試過),跳水時大膽鼓著肚皮平拍在冰冷的水面上,還是一樣的痛。
我最小的兒子不用告訴我,我就知道,清早大家酣睡時,他獨自醒來是什麼情景。他穿起昨天的髒褲子,不梳洗 、 不吃早點,就走了出去。一家人,只有他一個人起床,他喜歡。他爬樹 ,腿彎鉤在樹枝上 ,試試倒掛的滋味 ,橡樹獺一樣自在 ,顛倒著身子 ,對送報的說一聲早。
往年我有過這樣的早晨 ,你也有過。
我的兒子爬下樹來 ,吃早點。在樹下吃了一根香蕉 、一塊餅。他趴在地上觀察一群螞蟻,在青草裡吃力地搬運餅屑 ; 他翻身仰臥,從樹葉鳥巢的空隙之中,向上瞻望,發現太空無窮盡的偉大。在夏天,一個奇妙的小世界,有不少的東西可以供兒童們思索。
或是不加思索 ,我想。我的三個孩子騎著腳踏車而去,並不知道自己在享福。騎車走過草地,聞到乾草香氣,聽見昆蟲銳叫的聲音,走向河溪匯往的水潭。附近的人還在那裏搭了一個跳水台,上面有綠樹掩映,陽光篩灑而下,這是孩子們 、魚和水蠍的禁苑,偶而闖進來的大人也是熱得懶洋洋的,不想吩咐孩子該守什麼規矩了。
九個水淋淋 、飢腸轆轆的孩子,可能回家吃晚飯,可能一個也不回來。究竟有沒有人來,我難得知道,也不以為意。有時一連好幾天,我的孩子不知雲遊何處,只在肚子餓了,或找床睡覺的時候才回家。可是也有時一連好幾天,家裡橫七豎八的全是孩子,我幾乎無法走動,整條麵包很快消逝得無影無蹤。
他們的生活是有週期性的,在外面吃 、在外面玩 ,然後整天整夜的在客廳裡下棋 、玩紙牌 、打乒乓球,一直打到最後一隻球都找不到了而後已。捉蟋蟀 、捉螳螂 、捉蝴蝶,用彈弓打麻雀 ; 草也要摘下來嘗嘗,細細檢查一番,欣賞荊棘和植物上長的瘤 ;太陽把身體曬透 ;談哲學 、談電影 ......或者只是胡扯 。
這一群遲早要散,這個孩子 帶了 一包花生米,跑到樹底下休息去了 ;那個孩子溜到廚房,嘗了下一頓要吃的菜 ;又一個孩子 回到他的房裡,在陰暗的角落過隱士生活, 摺紙船 、讀舊雜誌或是看新生的小貓攀登他用毛毯堆成的小山 。
他們有一千種方法消遣自娛 。你我小時候都是這樣的,夏天的把戲我們全知道 。捉螢火蟲 、拍蚊子,在地上挖洞,挖得深深的,一直挖到地底的泥土都冰涼才住手 。
總有一天,在伏天,我的孩子 會說他們悶得很沒事做,要是有一匹馬、一艘船、一個游泳池就好了,他們哼一支流行歌曲,反覆哼了二十次,有意造成單調無聊的氣氛 。
無聊沒有事做, 他們說 。他們不知不覺地在長大,等他們長大了,就要像你我一樣,一回想到童年夏天便感嘆不已,恨不得能夠再過那樣漫長悠閒的日子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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